來源:中國新聞周刊
“你是誰?到底為什么關注‘反網游家長聯盟’?”這是我在這個采訪中最常聽到的話。為了驗證我的記者身份,有的家長向我要身份證,也有家長通過短視頻平臺直接給我打視頻電話。
某種程度上,我理解他們的警惕和不安:據這些家長回憶,“反網游家長聯盟”已經成立六七年了,在漫長的季節(jié)里,他們發(fā)視頻、在街頭呼吁、向相關部門遞交材料,為的是一個在很多人看來很難實現的目標——關閉網絡游戲。很長一段時間里,大家把他們當成家庭教育失敗,只會責怪游戲的“瘋子”。
在為數不多回復我私信的家長中,文中的何晴是一個特別的存在,她對我的回復沒有攻擊性,而是一種急切的盼望:希望我真的是記者,希望網絡游戲真的能關閉,希望沉迷游戲的孩子能夠得救。不同于其他家長的“斗士”形象,她更像是一個“痛苦而慈悲的母親”,這成為我真正想要去了解這些家長的起點。
出于以往的操作理念,我習慣于對問題的形成做一個初步歸因,再找到涉及的相關方,向他們要說法。在這篇報道中,這個問題就變成:孩子沉迷網絡游戲,到底怪誰?我采訪了家長、孩子、學者,還聯系到了家長們痛恨的游戲公司,但我發(fā)現,這套操作理念和路徑,在這個題中是失靈的。
對于孩子們來說,網絡是他們生長和認識世界的既定環(huán)境,網絡游戲取代傳統(tǒng)游戲,成為他們的社交密碼。而對一些在家庭或學校遇到困難的孩子來說,游戲甚至成為其逃避現實的“桃花源”所在。不能歸因于孩子。
對于家長們的“明靶子”游戲公司來說,隨著了解的深入,我發(fā)現,孩子們繞過防沉迷系統(tǒng)、大額“氪金”也是讓他們非常頭疼的問題。有的游戲公司會主動研制更嚴格的防沉迷系統(tǒng)模塊,給自己“加碼”,和公安機關聯合整治游戲賬號租賃等黑灰產,甚至聘請專業(yè)的心理咨詢師為遇到游戲問題的家庭進行支援。而對于廣受爭議的成癮性,如我采訪的一位學者所說,游戲和電影、小說等文藝作品一樣,吸引更多人是其天然目的。從這個角度看,游戲也是最平等的。
箭頭最后指向家長:是否真正關愛、尊重、了解孩子,履行監(jiān)管義務,且能夠科學、客觀地認識網絡時代?但隨著采訪的深入,這些預設的問題又被一個個家庭的真實處境擊滅了。對于這些家長來說,生計問題已足以讓其疲于奔命,很多人在外務工,跟孩子相處時間少。有的是單親家庭,大部分是互聯網時代的“數字遺民”,要求他們具備足夠科學的教育理念,是個奢望。
有幾位曾被父母認定為沉迷游戲的孩子,從家長看不到、說不出的另一面幫我們完善了敘事。父母沉浸于自己的孩子已經“崩壞”的印象中,不斷找解法,甚至求助豫章書院,實質上把孩子推進了更深的深淵。
某種程度上,這幾個孩子是幸運的,也展現出高于父母的成熟。他們能夠理性地看待自己當時陷入游戲的原因,能夠包容和理解父母,也摸索出了讓自己回歸生活正軌的方式。不過,在另一部分家庭里,成年的孩子仍然靠游戲度日,甚至他們的下一代也沉迷于游戲,形成了灰暗的循環(huán)。
網絡游戲關閉了,真的能解決所有問題嗎?一位學者告訴我,對于這些家庭來說,修復和維持親子關系是最重要的,但現實是,家長們已經無法走進孩子的內心,有的家長甚至已經放棄和孩子溝通,陷入“孩子在家沉迷游戲,父母在外執(zhí)著反游”的怪圈,成為一種沉默的博弈。
其實,何晴的孩子在全家人的幫助下已經從游戲中走出,過上了留學、工作、戀愛的正常生活,但何晴至今都無法接受游戲對自己家庭造成的傷害,仍在堅持反游。我曾經想在發(fā)稿后問她:有沒有想過,可以試著把生活的重點放在自己身上,讓自己輕松、快樂一些?
發(fā)于2025.12.1總第1214期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雜志
雜志標題:關于網游成癮的困與斗
記者:邱啟媛(2468108277@qq.com)
編輯:徐天
運營編輯:肖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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