蘭州
我有那么多細細密密的情話
要說給你聽
《黃河謠》趙牧陽
早知道黃河的水干了啊
修鐵橋是做啥呢哎
早知道尕妹妹的心變了
談他那個戀愛是做啥呢哎?
會錯過黃河。
幾乎沒有游客
甚至還會有很多外地人專程要在黃河岸邊的土地上走一走。過黃河而不看,簡直是莫大的遺憾和暴殄天物的惋惜。
從蘭州出發(fā),浪跡天涯的民謠歌手,心里懷揣著滾燙的驚雷,用他們或嘶啞或清冽的嗓子一句一字地吐出來,我的黃河,我的蘭州,我愛的人,明晃晃地吶喊,那些求而不得的濃烈愛意,那些無意間錯過的人,像西北最猛烈的風,刮過聽者的耳朵;也像一枚最鋒利的剔骨刀,沒錯兒。
于是,那些被打動的喜悅與哀愁,有了一個具象的存在。
到黃河邊吧,看一看孕育出如此滾燙和炙熱歌喉的黃河,看一看黃河邊唱著歌謠的他們,在這條姓黃,名河的地方,暫時忘記一切,專心一意地去感知她。
夏天因著雨水而上漲的河床線,最好前幾天剛下過雨,河水裹挾著沙粒和塵土滾滾而來,大河之上,像一鍋難辨顏色的泥湯,這是最滿意的場景,也是無限接近想象的一個畫面,“滾滾黃河東逝水”,沒有泥沙俱下的黃河,就像沒有高潮的戲劇,沒有戒指的婚禮,沒有大蒜就著吃的羊肉,空留一種悵然若失但有無法說出口的憂傷。
蘭州最高點的皋蘭山上,人們極目遠眺,密密麻麻的城市叢林之中,一條蜿蜒的河鑲嵌在那里,像一條玉帶,這個比喻蘭州的孩子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寫作文用到成年之后,委實也沒有什么比這個詞更貼切的形容。蘭州國際馬拉松沿著黃河兩岸奔跑的時候,他們說,黃河的河,被綠色裹著的跑道,像兩條逶迤相伴的巨龍,玉帶、巨龍,都是大詞兒,都是人們幻想中輝煌的、宏大的存在,不然,從來沒有人,也不敢用腌咸菜來輕慢黃河。
知乎上有個提問:為什么很多民謠里都有蘭州?
作者列舉了低苦艾,野孩子、劉東明等幾位歌手,最后用張瑋瑋的話得出一個結論“越是寂寞的地方,音樂就越受歡迎”。
這只是處在中原亦或者是經濟、文化中心對于遠方的遙望,就像當年漢武帝遙望河西四郡時一樣,充滿著幻想和好奇心。
“金城湯池?!?/p>
? ? ? ? ? ? ? ? ?—— 《墨子》
“邊城之地;必將嬰城固守;
皆為金城湯池;不可攻也。”
? ? ? ? ? ? ? ? ? ? ? ? 一一 《漢書·蒯通傳》
先有雞還是先有蛋,這是一個哲學問題。
但先有河還是先有城?這是一個確鑿的可以給出明確答案的問題。
金城蘭州,取“固若金湯”之意。
第一次從文史專家張克復口中聽到這句話,他的聲音高亢,硬凈,但又略有磁音,就像光滑的金屬線卷被撕開之后發(fā)出的聲音,帶著歷史的裊裊回音,從他具有驚人記憶力的大腦中被搜索出來,那些從泛黃的故紙堆里寫就的詞,開始在眼前的時空中熠熠生輝。
人們愛將甘肅域圖比作一枚玉如意,那么蘭州,恰恰在如意的中段,這是一個非常平衡的位置,兼顧了兩側最遙遠的城市,像一枚釘子,牢牢地將甘肅左右牽引了起來。
有人說,蘭州是因為占據(jù)了地理的便宜,不然,省會有更優(yōu)化的選擇。不不,地理位置就是最大的天賦,這座因著地理位置而建設的城池,多年后,因著地理位置成為省會城市,恰恰說明,這個位置是如此重要,如此精準,以至于人們隔著幾千年的歲月,不得不再次選擇他。
“金城”的名字,是基于戰(zhàn)略地位而取?!岸ㄎ鳌薄鞍参鳌边@些名字,都曾寄托著統(tǒng)治者對于安定一方的美好心愿,但“蘭州”則是詩意和絢爛的。
蘭花是中國古老的花卉之一,有種叫作“皋蘭”的蘭花,在蘭州南側的山上漫山遍野地開著,人們將此山命名為“皋蘭山”。這是一種藍紫色的花朵,花蕾小而碎,星星點點地開遍山麓大地。
隋文帝開皇元年,在如今蘭州城關區(qū)的位置,設置了“蘭州總管府”,粗獷雄峻的大河兩岸之間的城,用一種美麗的山花作為名字,“如蘭之州”,險峻中帶著秀麗,豪放中帶著柔美,“蘭州”一名就從這時開始,代替了金城。
蘭州作為黃河上游的中心城市、第一個要塞、絲綢之路上的渡口地位開始凸顯,公元1399年,明肅王駐藩蘭州;清初,清王朝設立甘肅省,蘭州被確立為省會;乾隆二十九年,又成為陜甘總督署的駐地。古代甘肅幅員遼闊,轄域包括今日甘肅、寧夏、青海、新疆和內蒙古西部。至此,我們就可以看出蘭州是古代中國西北地區(qū)的政治、經濟、軍事、文化中心。
? 但皋蘭山上搖曳的蘭花不知道這一切,風吹來的時候,蘭花的香氣淡淡地彌散開來,就像兩千多年前那個被命名為“蘭州”的傍晚。
午夜入城的羊群/頂著大風雪/穿過廣場。
午夜入城的羊群/東渡黃河/來到蘭州。
午夜入城的羊群/迎著刀子/走向肉鋪。
《羊群入城》葉舟
在西北,人們無法繞過牛羊。
羊從戈壁、從高山,從平原,從水草豐美到高寒草原,來到蘭州,午夜入城,嘈嘈雜雜,對于未來一無所知,像世界上最純潔的生靈,一頭撞上這個城市的燈火通明。
這是牛羊的宿命,亦是人的宿命。
羊在灰白色的混凝土森林中沖撞——它們已經早早被指定了一條路,一條屬于羊的路,牧羊人舉著鞭子,反穿著羊皮襖,機械地將鞭子甩到空中,他也曾在曠野中如此這般,但當時有清涼的風,穿過響亮的鞭子,在此刻,他聽不到鞭子的聲音。
羊很快就在流水線上變成羊肉,在天亮之前,已經挨個送到肉鋪,然后,變成肉卷、肉塊、骨頭、雜碎,成為人們的盤中餐。
但更家常的,是牛肉面。
蘭州的牛肉面館多如牛毛,蘭州人開玩笑說:“我們吃過的牛肉面足以把地球纏成毛線團子?!碧籼薜氖晨驮谄穱L過幾千家面館后,深知哪家的面勁道,哪家的肉好,哪家的湯鮮,哪家的辣子好,哪家的蘿卜片透明、清脆,這些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老蘭州人心里。
我,本人,曾經在某個深冬,某個三九剛剛開始的第一天,做過一個關于蘭州一百家牛肉面的測試。
這是異常寒冷的一個冬天,也是一個瘋狂的野心開始萌芽的日子,蘭州的牛肉面館明晃晃的招牌像是一面面旗幟,吸引著我們向前沖將過去,面、湯底,辣椒,沒有加肉,這是一個卸掉所有門檻,僅僅針對牛肉面“剛需”所作出的測評。
無論如何,當一百碗牛肉面徹底下肚的時候,我們此前所有的欲望和野心都被這扎扎實實的面條灌溉,成為結結實實長在身上的脂肪,我們不約而同地擊掌嘚瑟:“是的,沒有人比我們更懂牛肉面?!?/p>
到了傍晚,牛肉面館已經消停,已人到中年的小男孩在遠方唱起一首關于黃河的歌謠:“再不見風樣的少年格子襯衫一角揚起,從此寂寞了的白塔后山今夜悄悄落雨,未東去的黃河水打上了剎那的漣漪,千里之外的高樓上的你徹夜未眠?!?/p>
我的黃河,也是你的。
作者簡介
張子藝,作家,首屆甘肅散文八駿,甘肅省文藝創(chuàng)作傳播中心簽約作家,“讀者”領讀者,“甘味”推薦官,專著《舌尖上的絲綢之路》《尋味西北》。獲絲綢之路全國青年散文大賽金獎,第八屆冰心散文獎,第三十三屆孫犁散文獎,第十一屆敦煌文藝獎。甘肅省新聞獎一二三等獎,甘肅媒體工作者最高獎“十佳記者”。作品獲第二屆筑事獎·鄉(xiāng)村美學獎,入選“全國農家書屋重點圖書名錄”。
編 ? ?輯 ?| ?樊英超
責 ? ?編 ?| ?常 ? 甍
主 ? ?編 ?| ?王海龍
發(fā)布于:甘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