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了年紀以后才逐漸領悟到,在這漫長的一生當中,最能讓人內(nèi)心感到溫暖慰藉的,到頭來其實也就只有這樣三個人。
手術室外門上方那塊紅色的“手術中”指示牌,光亮得讓人心里發(fā)慌,塑料材質(zhì)的座椅透著絲絲涼意,那股寒意穿過褲子直往骨頭縫里鉆,我將手伸進口袋中,觸到了那枚紐扣,它是從老伴的舊夾克上掉落下來的,邊緣處早已被磨得圓潤光滑。
護士先前讓我簽字使用的筆,此刻還在腳邊滾動著,當時我的手顫抖得十分厲害,筆就那樣直接滑落了,她彎腰撿拾起來,用輕柔的聲音說道:“請不要擔心,這只是一次常規(guī)手術,”不過我心里很清楚,要在心臟上動刀子,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“常規(guī)”可言。
一、病床邊的溫度
在凌晨三點這個時間點,病房里監(jiān)護儀發(fā)出的滴答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楚,我老伴的手指忽然間動了一下,接著慢慢地把眼睛睜開了,他的視線在病房里面迷茫地轉(zhuǎn)了一圈,最后停留在了我的身上,那雙有著老年斑的手微微往上抬了抬,我馬上伸出手握住了這塊手。
其實事實上就是這雙手,在四十年前第一次拉著我過馬路的時候,手心里邊全部都是汗,那時候的他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,可是現(xiàn)在,我看著上面滿是針眼的手,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冬天,他悄悄地用縫紉機把我的舊羽絨服縫補了好幾次,盡管針腳歪歪扭扭的,但每一個破洞都被認真地縫好了,沒有落下任何一處。
監(jiān)護儀上的數(shù)字一直在不停地跳動著,這一刻我突然懂得了什么是“相依為命”,它并不是詩歌里所描繪的那種浪漫,而是真實存在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:他在夜里咳嗽一聲,我就會下意識地伸手去輕輕拍打;我的腰疼老毛病犯的時候,他會默默地把熱水袋灌滿熱水后放到我身邊,這些動作早已經(jīng)成為了肌肉記憶,比愛情更讓人覺得厚重,比親情更有著私密的情感,想到這些,我的眼眶忍不住有些發(fā)熱。
二、兒子的背影
兒子依靠在病房門口的墻壁上睡著了,手里還緊緊握著手機,手機屏幕亮著,上面顯示的是心臟手術后的護理注意事項,這三天以來,他一直在醫(yī)院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,白襯衫的領子都已經(jīng)被磨得發(fā)黑了。
回想起他小時候發(fā)燒,我也是像這樣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邊,如今角色發(fā)生了轉(zhuǎn)換,他變成了那個為我操心的人,昨天他堅持要給我買一部新手機,說是“一鍵呼叫功能很適合老年人使用”,我笑著說他亂花錢,但是內(nèi)心卻感到一陣酸澀,我的孩子,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用這種帶著保護意味的語氣對我說話的?
事實上,從他成為爸爸那天起就已經(jīng)在發(fā)生變化了,記得他第一次給孩子換尿布時手忙腳亂的樣子,突然抬頭對我說道:“媽媽,我到現(xiàn)在才明白,養(yǎng)大一個孩子是多么不容易,”那時他的眼里含著淚光,和我記憶中那個叛逆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。
三、保溫桶里的雞湯
老周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,身上帶著一股寒氣,他手里的保溫桶正冒著白煙,“這是我女兒熬的雞湯,非要讓我送過來,”他說話的語氣還是那么生硬,就像三十年前在車間里的時候一樣。
他擰開保溫桶的蓋子,雞湯濃郁的香味散發(fā)出來,突然之間就勾起了我的眼淚,老周假裝沒有看見,轉(zhuǎn)身走到窗邊去擺弄那盆綠蘿,“這東西應該澆水了,”他說道,“葉子都已經(jīng)發(fā)黃了,”
我們相識那年才十八歲,現(xiàn)在都已經(jīng)當上爺爺了,有些話語不需要全部說完,就像他知道我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,而是這種沒有固定主題的閑聊,過了一會兒,他突然說道:“下一周老張孫子滿月,你去不去參加?”
我說去,當然要去,這些年,我們這群老伙計就是這樣,借著各種各樣的理由聚在一起,坐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聊什么深刻的話題,只是說說誰家的孩子結(jié)婚了,誰搬了新家之類的事情,但每次聚會結(jié)束之后,心里都能感到輕松愉快好幾天。
出院那天,陽光非常好,我找了一根紅繩把那枚紐扣穿起來,系在了老伴的鑰匙串上,他笑著說我老土,手上卻一直在用拇指摩挲著那個小小的物件。
人這一輩子,活到最后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真正珍貴的東西從來都不是那些多么輝煌的成就,而是這些看起來平平常常的相互陪伴,是病床前緊緊握住的雙手,是深夜里默默守候的背影,是一桶熱雞湯所帶來的關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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