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俄烏戰(zhàn)場僵局與美國國內(nèi)政治撕裂交織的背景下，一份由白宮秘密起草的28點新計劃突然浮出水面。
這份含有28點內(nèi)容的俄烏沖突和平計劃，其要點包括烏克蘭從目前控制的頓涅茨克部分地區(qū)撤軍、俄羅斯與烏克蘭和歐洲締結互不侵犯協(xié)議、烏克蘭承諾不加入北約等。其中多項內(nèi)容烏方此前一直拒絕接受，而烏克蘭和歐洲沒有參與該計劃的起草制定。
針對這項計劃，美國、烏克蘭、歐盟及英法德三國代表23日在瑞士日內(nèi)瓦舉行會談。美國和烏克蘭會后發(fā)表聯(lián)合聲明，稱在28點新計劃基礎上制定了一個“更新、更完善”的和平方案。
在看似和諧的背后，美國國內(nèi)以及盟友圍繞該計劃的分裂也更清晰且戲劇化地浮現(xiàn)出來。輿論壓力下，無論是特朗普“被迫改口”避談最后期限、國務卿魯比奧的前后矛盾，抑或是北約盟友的群起反對，這份“適逢其時”的和平框架正把各方推向一場新的博弈。
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韋宗友向澎湃新聞（www.thepaper.cn）表示，自俄烏沖突爆發(fā)以來，共和黨建制派一貫主張強硬的對俄政策，阻止俄羅斯通過軍事行動達成戰(zhàn)略目標。此次被披露的28點新計劃在領土劃分、烏軍規(guī)模及北約成員資格等核心議題上，被認為實質性采納了俄羅斯的長期訴求，與共和黨一貫的主流政策相悖，因此遭遇黨內(nèi)強烈反對實屬必然。
在韋宗友看來，特朗普推動此項和平計劃的根本動機，源于其不愿在俄烏沖突問題上持續(xù)耗費精力與軍事資源?！疤乩势照J為，沖突若再拖延一兩年，不僅難以看到盡頭，更可能升級為更大規(guī)模的武裝沖突，甚至將北約卷入其中。特朗普一貫主張避免對外提供大規(guī)模軍事援助，更不愿使美國卷入與自身核心利益關聯(lián)有限的軍事沖突?！?/p>
國內(nèi)政治考量
按照美國媒體的說法，28點新計劃由白宮近期秘密起草并與俄羅斯進行了討論。早在11月18日，美媒Axios綜合美俄烏三國政府官員消息源報道稱，這項提案借鑒了特朗普推動加沙停火的經(jīng)驗，由美國中東問題特使威特科夫牽頭起草。
俄羅斯負責對外投資和經(jīng)濟合作事務的總統(tǒng)特別代表、俄主權財富基金主管德米特里耶夫在接受Axios采訪時表示，他曾在10月24日至26日到訪美國邁阿密市，與威特科夫等美方官員談了3天。
據(jù)央視新聞報道，從已披露的文本看，這份28點新計劃的“骨架”是“立即?；?戰(zhàn)線凍結+長期安排”。方案要求烏克蘭在領土與安全上做出歷史性讓步，即對克里米亞以及頓涅茨克、盧甘斯克等主要俄控區(qū)給予事實性承認，以現(xiàn)有接觸線為基礎凍結前線，并設置緩沖區(qū)。
而在安全與制度安排上，烏克蘭需在憲法中寫入永久不加入北約的承諾，北約也凍結未來擴員方向；烏軍規(guī)模被要求削減并接受上限為60萬人的約束，部分武器部署受到限制。至于經(jīng)濟與制裁層面，該計劃提出動用部分被凍結的俄資產(chǎn)用于烏克蘭重建，同時為俄羅斯解除制裁、逐步實現(xiàn)經(jīng)濟再融入提供路線圖。
這也是自美俄領導人8月的阿拉斯加會晤后，俄烏沖突迎來的新一輪變化。那次會晤結束后，俄烏和談陷入僵局。10月，俄方拒絕特朗普“就地?；稹钡慕ㄗh，特朗普取消原定在匈牙利舉行的美俄領導人會晤，并制裁俄羅斯最大的兩家石油企業(yè)。
韋宗友認為，推動?；饘μ乩势照哂芯o迫性與戰(zhàn)略意義。由于阿拉斯加會晤未能實現(xiàn)?；穑乩势赵谳浾摷罢紊铣惺軌毫?。
“特朗普曾將結束俄烏沖突列為核心外交承諾，若在任期首年未取得實質進展，將影響其政治信譽。近期加沙?；鹫勁腥〉眠M展，為特朗普提供了趁勢解決這一外交難題的契機。此外，明年美國中期選舉在即，若能在外交上取得突破，將有利于共和黨選情?！?/p>
值得注意的是，在物價居高不下、愛潑斯坦檔案風波以及MAGA（讓美國再次偉大）陣營初現(xiàn)分裂端倪等幾重背景下，特朗普政府在此時推出新的俄烏和平協(xié)議，其時機也足夠耐人尋味。
對此，韋宗友認為，不排除特朗普有意通過外交突破來實現(xiàn)國內(nèi)政治目標的策略考量?！疤乩势漳壳耙驉蹪娝固故录媾R輿論壓力。特朗普若能成功調停俄烏沖突，將有效轉移公眾視線，緩解其在國內(nèi)議題上的被動局面?！?/p>
特朗普的改口，魯比奧的兩難
在28點新計劃遭各大媒體披露后，民主黨人和共和黨內(nèi)的建制派議員均表示了強烈反對。隨著兩黨批判聲浪持續(xù)高漲，此次爭議已超越外交政策范疇，演變?yōu)槊绹匦滦蕦Χ響?zhàn)略的重要博弈。
得克薩斯州共和黨眾議員邁克爾·麥考爾23日向媒體表示，除非協(xié)議中包括更堅固的安全保障條款，否則他會建議烏克蘭拒絕簽署這項所謂的和平方案。
作為國會中最堅定的烏克蘭支持者之一，共和黨籍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羅杰·韋克爾表示，特朗普推動的方案給予莫斯科過于有利的條件，令人難以接受。他指出，這份所謂的和平計劃“有嚴重問題”，并強調自己“高度懷疑它能真正帶來和平”。
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民主黨首席議員珍妮·沙欣在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(wǎng)（CNN）采訪時指出，美國應加大對俄施壓，包括對助俄企業(yè)實施次級制裁、加快向烏移交遠程武器等。沙欣表示，美國在和平協(xié)議中不應充當“俄羅斯代言人”，并斥責該方案實為“普京的烏克蘭計劃”。
韋宗友認為，該計劃之所以引發(fā)如此大的反彈，原因在于外界認為協(xié)議幾乎全盤接受了俄羅斯的立場，而未能體現(xiàn)美國作為調停方應有的平衡。
“輿論普遍認為，方案所包括的限制烏克蘭軍隊規(guī)模、要求烏方修憲放棄頓巴斯與克里米亞等地區(qū)的具體要求，讀起來更像是俄方的‘愿望清單’，而非一個公正的調解方案。這讓人嚴重質疑：特朗普政府在此次調停中，究竟是在維護美國所倡導的國際秩序，還是在事實上充當了俄羅斯利益的代言人？這種立場上的失衡，是導致該計劃在國內(nèi)外面臨猛烈抨擊的根本原因?！表f宗友說。
在輿論強烈壓力下，特朗普也一改此前的強硬語氣，改口稱方案“不是最終要約”，暗示還有調整的余地。據(jù)《華爾街日報》報道，由于烏克蘭、歐洲多國甚至美國一些共和黨議員都指責該計劃“過于偏袒莫斯科”，特朗普22日在白宮被問及該計劃的條款是否已沒有商量余地時表示：“不，這不是我的最終方案?！辈贿^，他沒有具體說明可能調整哪些內(nèi)容。
耐人尋味的是，針對28點新計劃，美國政界的表態(tài)甚至陷入了前后矛盾和混亂。當?shù)貢r間22日，一些美國國會議員稱，國務卿魯比奧向他們保證，該文件并不代表特朗普政府的立場。然而同日晚些時候，魯比奧強調，28點計劃是由美國起草的。
對于魯比奧的矛盾表態(tài)，韋宗友認為，就魯比奧的政治理念與出身來看，他長期被視為共和黨建制派人物，盡管自2016年起在思想上逐漸向MAGA陣營靠攏，卻并未被后者完全接納。目前，魯比奧既要執(zhí)行特朗普盡快調停沖突的意愿，又不愿無條件追隨被視為偏袒俄羅斯的調停方案。
在韋宗友看來，經(jīng)過特朗普近8年對共和黨的政治改造，建制派雖未完全退出舞臺，但已難以對其構成有效制衡。相比之下，MAGA共和黨人不僅在聲勢上占據(jù)上風，更在政策主張上與特朗普高度一致。從整體格局來看，MAGA陣營已成為主導共和黨對外政策方向的主要力量。
“這種搖擺既反映了國際輿論與黨內(nèi)反彈帶來的壓力，也暴露了魯比奧在政治忠誠與理念認同之間的掙扎——他內(nèi)心或不認同此計劃，但作為特朗普政府成員及具備政治抱負的人物，他也不愿公然挑戰(zhàn)特朗普的權威?！?韋宗友分析道。
《華爾街日報》首席外交事務記者雅羅斯拉夫·特羅菲莫夫在社交平臺X上寫道：“一位外交官這樣說道：‘隨著2028年權力交接之戰(zhàn)的開始，外國現(xiàn)在不得不應對美國政府內(nèi)部相互敵對的派系，這些派系對彼此隱瞞重大政策舉措，其中一些派系還與外國勢力勾結。’”
制裁俄羅斯起作用了嗎？
在此之前，參與起草28點新計劃的俄主權財富基金主管德米特里耶夫11月17日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，新計劃的基本思路依循阿拉斯加州會晤時達成的原則，但“實際是一個更廣泛的框架”，旨在結束俄烏沖突，同時恢復美俄關系，并解決俄方安全關切。德米特里耶夫對新計劃成功的可能性表示樂觀，稱“我們感覺俄方立場真的被聽到了”。
21日晚，俄羅斯總統(tǒng)普京在俄聯(lián)邦安全會議上表示，俄方已通過與美國政府現(xiàn)有的溝通渠道收到28點計劃的文本，“我認為它可能作為最終和平解決方案的基礎?！逼站┓Q，俄方已準備好進行和平談判，這需要對新計劃的所有細節(jié)進行實質性討論，但美方尚未就該方案的具體內(nèi)容與俄方進行討論。
韋宗友認為，對俄羅斯而言，特朗普政府對其能源部門實施了嚴厲制裁，將俄第一、第二大能源公司列入制裁清單，加之歐盟通過新一輪制裁進一步加大施壓，使俄能源出口與經(jīng)濟面臨顯著壓力。持續(xù)對抗可能使俄方在經(jīng)濟與戰(zhàn)略上承受更大代價，因而俄方亦有意愿通過談判尋求沖突解決方案。
美國財政部10月22日宣布，因俄羅斯缺乏結束俄烏沖突的誠意，美國決定對兩家俄羅斯最大的石油公司實施制裁，分別是俄羅斯石油公司（Rosneft）和盧克石油公司（Lukoil）。根據(jù)美方相關規(guī)定，受制裁對象在美國境內(nèi)的資產(chǎn)將被凍結，美國公民不得與其交易。
次日，歐盟理事會正式通過了第19輪對俄制裁，全面禁止進口俄羅斯液化天然氣。同時，俄羅斯石油公司和俄羅斯天然氣工業(yè)石油公司兩家俄羅斯國有石油企業(yè)將面臨全面交易禁令。此外，歐盟擴大了對俄金融機構的交易禁令，并首次將加密貨幣平臺納入制裁，還加強了對俄外交人員在歐盟境內(nèi)活動的管控。
東卡羅來納大學政治學系助理教授基思·普雷貝爾以及歐道明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查梅恩·威利斯向澎湃新聞表示，評估經(jīng)濟制裁的影響和效果十分困難，關于制裁是否奏效，學界和政策分析界也爭論不休。
在他們看來，拜登政府制裁的標志性特征是通過多邊協(xié)同行動孤立俄羅斯，而這些制裁措施也會促使俄羅斯和第三方國家更努力尋找規(guī)避美歐等制裁的途徑。
“我們認為油價上限機制成效顯著，同時曝光在俄持續(xù)運營企業(yè)的‘點名羞辱’策略也有效果。我們的研究發(fā)現(xiàn)：企業(yè)聲譽至關重要——美國尤其擅長通過提高違規(guī)透明度來推動合規(guī)。企業(yè)常會主動采取自我制裁，揭露那些被視為支持俄羅斯的行為。因此，揭開全球商業(yè)運作神秘面紗的措施，可能比實際制裁本身更具影響力。金融制裁與石油制裁雖有效力，但現(xiàn)存漏洞仍多。只要制裁漏洞持續(xù)存在，戰(zhàn)爭便可能延續(xù)?！逼绽棕悹柡屯狗治龅馈?/p>
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副研究員萬青松認為，在28點新計劃公布之際，普京隨即視察前線的舉動釋放了明確信號，即俄羅斯要繼續(xù)“以實力求和平”，不會按照烏克蘭和歐洲要求的先停火再談判，依然會繼續(xù)保持對前線的高強度軍事施壓。
“從俄方近期反應來看，雖然特朗普提出的這份協(xié)議框架有較大吸引力，但俄方總體上對特朗普能夠迫使烏克蘭達成協(xié)議的能力持觀望態(tài)度，認為就算在巨大壓力下達成協(xié)議意向，最終的落實也可能是沒有保障的?！比f青松分析道。
責任編輯：陳琰 SN225